红色游戏盒系列之四
《辩谎游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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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说谎吗?”
弗朗西斯倚靠在门前,手里摇晃着高脚杯,抬起天生含情的眼睛,若有若无扫过斯拉夫人身后几乎占满整面墙的肖像画——红色天鹅绒布遮挡在画像上方,纤维中积了不少尘,本该鲜艳的画面显得黯淡无光。
抬手拉下绒布,斯拉夫人沉默着低头,牙齿咬在干裂的嘴唇。法国人的话向来不好回答,同王耀一样。
“你又在钻死脑筋了,布拉金斯基。”
确实,这样特殊的日子,他若是没什么反应才叫人害怕。弗朗西斯没再继续逼问,叹着气走到斯拉夫人身侧,安抚般拍着他的肩膀:
“我知道你不好受,你也知道的,王耀那家伙……那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。”
布拉金斯基苦笑着摇头,直到把弗朗西斯送走也没说出一句话来。
他向来习惯了每年的这个日子,他与王耀的关系总会刻意疏远一阵,哪怕如今两国的外交话术如同蜜月期的爱侣。可越是亲密,靠近王耀的时候,他就越觉得这份关系濒死而触不可及。
布拉金斯基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原由。但凡谁将眼睛探入这该死的东方人的瞳孔,都能轻易读到其中扯得人肺管生疼的凛冽感情。
“你不是很擅长数学吗?只要是问题,就可以像数学题那样一步步解开。”
弗朗西斯的话再次涌进脑子里,他低头注视王耀。每当这样注视自己这位恋人时,一种夹着砂石般怯懦的感情就会淹没他——喉咙无法呼吸,难以挣扎,只能被狠厉地剐蹭打磨。
在无助和幽暗彻底将他吞没之前,他拉起王耀燃着火一般滚烫的手,唤他的名字。
“王耀——”
那温度撕扯着他的肌肤,刺痛感挑烂每一根末梢神经,将皮肉骨头扔进炉子里烘烤,直到碳化才作罢。
但他不能放手。
“耀——”
“小耀——!”
“万尼亚?又做噩梦了?”
轻柔的声音扑灭疯狂蔓延的火焰,让烧毁的躯体奇迹般复原。
布拉金斯基睁开眼,王耀抚摸着他的脸,眼睛里隐藏着些急切。他抓住王耀的手放在嘴边亲吻:
“真好,你还在。”
王耀神情复杂凝视着他良久,一言不发地埋入伊万怀里,双臂紧紧箍着他的后背。这股力量让他感到窒息,却又万分甜蜜。
那股在梦里疯狂炙烤他的火焰,竟在心底燃烧得更凶。
“小耀——”
“我的小耀啊——”
“我的——”
小布尔什维克。
布拉金斯基突然觉得心口发酸,彻底卸了力气,低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恋人的脖子。
干净温暖的木香,他疯狂贪恋这股味道。
国家间怎么会产生真挚炽热的感情呢?真是荒唐得令人发笑。
暗地里琢磨这么多年他也没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:那柔弱的东方人啊,怎么就毫无征兆地闯进来,让他流下眼泪了呢?
他清楚地记得三十年前,再次见到王耀的那个夜晚。
那是个雪天,他漫无目的,如行尸走肉般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,直到冰雪渗到靴子里,把脚掌上每一节骨头都冻裂。可他停不下来,也不知道该去哪,浑身无力时就索性跌在厚重柔软的雪里,任由新雪或是寒风把他埋起来。
一点一滴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大概就是这样,伊万想着,回顾自己荒谬的一生。
国家是会消亡的,伊万此刻,似乎有些理解王耀说这句话时,眼底的那种悲伤了。
真糟糕,那家伙会哭吧。
……
能为我而哭也是好的。
伊万想起王耀叨念着罗慕路斯时的样子,竟开始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够流逝的更快一些。
他摸索出紧贴在上衣内侧的口袋,丝绸质地,上面笨拙地绣着两颗紧紧依偎的星星,里面装着一枚碎成几瓣的金色纽扣。在衣角蹭干净手,他小心把纽扣碎片倒入掌心,一点一点将他们拼凑完整。
这是跟王耀争吵时,不小心从他袖口拽下来的,上面精致雕刻着星星,这是从前伊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。
“如今,我竟只剩下这颗碎掉的星星了。”
他在刺骨的寒风里闭上眼,攥紧手里的纽扣放在胸口,安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。
意识是在阵痛中蚕食殆尽的。
他是要坠入没有光和星星的地方。
他是要坠入无尽的深渊里去。
“伊万——”
“伊万布拉金斯基——”
“……你这个骗子。”
小耀?
伊万在模糊的意识中强行撑开眼睛,试图寻找声音的主人。可雪地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,除了卷着冰碴的风,再多不出别的什么东西。
难道就应该这样死去吗?
纽扣碎片狰狞的边缘嵌入肉缝,扎出鲜血来,撒在雪地上。
血红色,多漂亮的颜色啊。伊万感叹着,又想起为王耀画的那些小像,和那一摞摞炭笔写的诗。
“直到最后,也没寄出去。”
他揉了揉眼睛,许是手指太凉,把眼睛刺激地发红发胀起来。他懊恼地叹口气,坐起身:
“还没消失。”
也许还要再久一点,毕竟他曾是个强大到令整个世界恐惧的国家。这样的国家消亡,确实要多花一些时间吧。
他想着,再次爬了起来,他有了目标。
想见他最后一面。
想见王耀最后一面。
这枚纽扣是他的东西,该还给王耀,再嘱咐他把它修好,让他好好佩戴上去,永远不摘下来。
往南方去,往南方去。
他心里念着,在雪地里踉跄,脚步异常沉重。他的骨骼早在严寒的侵蚀下变得不再灵活。
也许是上天怜悯他,王耀竟真的出现在他面前——带着沉痛、脆弱的表情,弯腰蹲在雪里。发红的手指一点点拨开地面的雪,似乎在寻找着什么。
伊万远远望着每夜在梦里才能毫不顾忌思念的人,竟胆怯起来。
好想靠近他。
好想拥抱他。
好想亲吻他。
可他的脚却一动也不能动,放佛被什么订在了雪地里,扎了根,再不属于别的地方。
好在王耀发现了他。眼里带着惊讶和难以掩盖的喜悦,朝着伊万奔过来,一把抱住他,声音颤抖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哭腔。
“布拉金斯基,你这个骗子。你怎么能丢下我们就走。”
伊万僵在原地,王耀的样子和梦里的重合起来。那张精致的东方面容,那清雅的声线,那本该温柔的人,对他怒目而视:
“伊万布拉金斯基,我恨你。”
他大笑着拉过王耀,把他扯进怀里,啃咬他的嘴唇,带着紊乱的呼吸,回应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人的:
“我知道——我知道你恨我。”
“但我也知道,你爱我。”
至少在我的梦里,你还是爱我的。
可当王耀真真切切在他怀里,同他说话,他竟僵住了。他缓慢调整好呼吸,轻轻推开王耀,用平生对他最为疏离的语气问他:
“你是谁?我不认得你。”
“……你不认得我?”王耀皱着眉,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。
“是,不认得。”王耀那副样子刺痛了他,却仍没改变他的决定。
“抱歉,是我唐突了。请问你是……?”
“我是新生的国家,俄罗斯。”伊万迟疑几秒,终于狠下心来。
“伊万布拉金斯基。你的名字是伊万……布拉金斯基。”
王耀抹了把脸,整理好情绪,换上一副礼貌友善的表情向伊万伸出手。
“你好,我是王耀。”
钻心的痛楚缓解了。
那一刻,布拉金斯基意识到,他获得了新的生命。于是他露出温软的微笑,以毫无攻击力的姿态握住王耀的手。
“您在这里干什么?”伊万摸着王耀发红的指尖,忍不住皱起眉头。
王耀的目光在伊万脸上描摹了半晌,垂下双眸,欲言又止。
“很冷吗?”伊万脱下外套披在王耀身上,几乎忘了自己刚刚还是冷漠疏离的模样。
王耀笑着摇了摇头,拾起外套重新为伊万穿好。
“能请你帮我个忙吗?”
“当然。”
伊万看见王耀从衣服里摸出一包种子,撒在手心:
“同我一起在这种些花吧。”
“在如此寒冷的冬天?”像是在开玩笑。
“是,只要陪我将它们一起埋在土地里就好。”看着王耀的样子,伊万一时间百感交集。
他想起他们曾经有过这么个约定:要在每一处寒冷的土地里撒上种子,他们要让鲜红的花开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。
只可惜,再也实现不了了。
伊万翻了个身,把王耀压在怀里,动作粗鲁地亲吻他。
他想开口告诉王耀,他爱他,爱了不仅仅是这三十年。他想把那些藏起来的画和信件一股脑堆在王耀面前,告诉他,自己还是那个从前与他并肩作战的伊万布拉金斯基。他想把那枚已经修好的纽扣塞到他手里,让他永远戴在身上。
他想告诉他——
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们共同的信仰。
但他不能,毕竟他是个骗子。
骗子说的话,又怎么能当真呢?
他被自己惹恼了,却全发泄到王耀身上,王耀也破天荒的没有反抗。待到伊万冷静下来,看着恋人红肿的唇,顿时不知所措起来。
“小耀……”他开口,却被王耀打断。
“没关系的,万尼亚。”王耀再次环住布拉金斯基颤抖的身体,试图安抚他的情绪“没关系的,我不疼。”
“可是我疼……”伊万哭丧着脸,注视着此刻衣着凌乱狼狈不堪的王耀。
“我这里好疼……小耀……我这里好疼……”
他一只手轻抚着王耀充血的嘴唇,一只手拉着王耀的手放在胸前。
“你别不理我……我求求你理理我……不要疏远我……求你。”布拉金斯基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梦里,毫不顾忌地,大胆说出想说却不能说的话。
王耀再次沉默下来,拥着伊万的手收得更紧了些。直到伊万逐渐意识到他实实在在地抱着王耀,才缓慢收了声。
王耀笑着,抬手将他被蹭的湿漉漉的发丝挽到耳后,捧起伊万的脸,一字一句:
“万尼亚,我从未离开过。”
“我一直在这里,在这条路上。”
“曾有人告诉我,只要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,就不会迷路。只要我继续守着这条路,那些在旅途中失散的人,总有一天会再次回到这里,会找到我,笑着对我说:别来无恙。”
“如果他是个骗子呢?”
王耀垂下头,没再说话。
伊万没继续问下去,只是轻轻吻恋人的眼角,为他整理好衣服,牵着他走到庭院中去。
今年的冬天已经下过了好几场雪,地面白茫茫一片,倒是不远处闪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。临近圣诞,大街小巷早就堆满了圣诞树,即使两人都不过圣诞,也免不了被卷入其中。
伊万拉着王耀蹲在地上,摊开手掌,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种子撒在王耀掌心。又拨开地面的积雪,拾起一旁的稠李树枝条将土壤松开。
“这是我从各处搜集的,世界各地最耐寒的花卉种子。三十年前和你相遇那天种下的花没有开,我一直觉得是个遗憾。”
“三十年了,王耀,就当作是纪念吧。”
“如果来年真的开了花,布拉金斯基先生,请至少为我送来两束。”王耀被逗笑了,伊万敏锐地在那双黑眼睛里察觉到一些潮湿温软的东西。
“即使它们开不了,我也会送你一片花海。”伊万吻着王耀的额头,夸下海口,那样子像是要搬空世界各地的花店。
王耀没有在莫斯科停留太久,平安夜的前一天就匆忙回到北京去了。伊万窝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,长久凝视着墙上悬挂的肖像画。
那是一张“苏俄”和王耀并肩而立的肖像。说来也是奇怪,那个时期的东西早就被销毁了大半,偏偏一切同王耀有关的东西被一件不漏地保留了下来。
每年王耀的生日,他也总是会不顾阿尔弗雷德的嘲讽,仔细挑一些属于他们过去的物件给王耀送去。
想到这里,布拉金斯基的心情好了起来:不知道阿尔弗雷德那家伙若是知道,他至始至终都与他那老对手是一个人,还笑不笑得出来。
他又将目光移到电话上,他坐在这里等了许久,还是没等到那通电话。
表盘上指针在四点钟方向,王耀应该还在飞机上。莫斯科离北京真的很远,这样的距离感在两人交恶的那段时间尤为明显。
他又掏出那绣着两颗星星的小口袋,小心抚摸着上面的一针一线。
铃声终于响起,他飞速将话筒拿到耳边,恋人的声音夹着电流声和风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。
“伊万,我下飞机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还有……谢谢你送的花,和礼物。一下飞机就看到了。”
王耀停顿了几秒,继续说道:
“我很喜欢。”
挂了电话,布拉金斯基如释重负般瘫在椅子上,高高举起那丝绸口袋,里面空空如也。
眼尖的人发现,从来不佩戴首饰的中国先生竟戴起了项链。只可惜他穿衣向来保守,除了脖子上纤细的金色链子清晰可见以外,再看不出其他部分的样子。
阿尔弗雷德和弗朗西斯打赌,阿尔弗雷德说那链子上一定挂着一串存着巨款的银行卡,弗朗西斯笑着摇头说那上面一定是玫瑰之类的定情信物。赌注是:输的人要负责吃光亚瑟带过来的司康饼。
鲁莽勇士阿尔弗雷德上前一把扯开王耀的领口,一旁的布拉金斯基条件反射般将阿尔弗雷德拉开,把王耀护在身后。
“原来是一颗星星啊。”
弗朗西斯恍然大悟,目光狡黠地在王耀和布拉金斯基身上来回游移。
看来,被引领着成为星星的人,终于找回了属于他的星星。
“知道人什么时候最容易说谎吗?”
弗朗西斯举着高脚杯,对着夜空和月亮念起了诗:
“火熄灭了。
你知道:它熄灭了。
生火的炊烟在天花板下飘荡。
不过那发光的斑点——不离开眼睛。
不如说,不离开黑暗。*”
在黑暗中寻求光明的人,终将会找到星星。
>>>
*引自 布罗茨基,借仏仏的口完全是因为,他也曾无限接近过那份红色的信仰。因此在我看来,仏仏赤化的失败该是充满遗憾的。(总而言之,是有些对老革命区的偏爱在里面的)
是耀诞贺文《只有星星知道》 的姊妹篇,本来由于学业很忙不打算参与今年的苏解纪念的,但一想到是三十周年,觉得不写点什么就一定会后悔。于是马马虎虎有了这篇。因为时间很仓促,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遗憾。苏解本是个令人难过的日子,但加上三十年这个时间,就显得格外沉重了。笔力不足的我只希望能够在今天这个满是刀子雨的圣诞节,稍微给大家带来一点不那么沉痛的东西。
很喜欢果干反驳“俄罗斯人已经忘记苏联”的那段话。青年一代的父母是苏联人,青年一代是苏联人的孩子。关于那一段伟大的岁月,会如同祖父的勋章那样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。
只要有人一直记得,他就不会消亡。
关于同人曲《无神旧论》:是在一个emo的夜晚摸鱼摸出来的,这篇短文也是围绕着这个曲子写的。本来是想配曲绘的,除了实在抽不出时间之外,我确实不擅长画画,于是作罢。若有机会,来日再见吧。
ps.彩蛋是属于王耀与腹黑小熊的一块小甜饼。有迫害金三角提及,慎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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